但如果有人能够赋予电视剧美学趣味,从文艺引领创作、审美的角度,以电视剧为介质,会事半功倍。不久前播出完成的网剧《漫长的季节》,令人喜悦地发现了这样的人、这样的可能性。这是国产小屏幕创作的幸事,创作者强烈的表达愿望,在细节忠实和诗意追求中一一实现,电视剧新的美学趣味正在出现。
尽管以诗情浸入破碎人生故事的悲怆浪漫并非由《漫》剧开始,但作为一种艺术趣味和审美理想的自觉追求,并能将其树立为贯穿全剧的美学标准,却必须要从《漫》剧引出。特有的东北文学趣味、精琢的镜头语言、有意味的乐与歌、对画面色彩的苛刻调和,昭示了《漫》剧创作者放弃取悦观众、转向邀请观众深度参与思考人生命运的决心。
《漫》剧是近乎完美的怀旧书写。它讲述的是过去的故事,是现在的人和过去的关联,是剧中每一个活到现在的人对被淹没的往事记忆的呼唤,也是一种想要探究隐没在过去历史中的陈旧秘密的欲望。相比起对人生命运的描刻,悬疑、接二连三发生的命案,并不在《漫》剧中占主力。靠迷踪制造的感官刺激,始终无法抵挡粗粝生活的真实魅力。
无声地掀起凛冽生活的真相,但依旧能够对过去高声呼喊:别回头,朝前看。在东北下岗火车司机王响身上所展露出来的,是如罗曼·罗兰“认清生活真相依旧热爱它”式的英雄主义——这特质,几乎在剧中每一位主人公身上都能找到,这也是如此故事“必须发生在东北”最容易让人信服的原因。曾经繁盛的小城桦林不再喧嚣如昨,但这里的人们始终不灭心火,再漫长的季节,都无法长过被无声飘落的命运所拉伸了的时间刻度。
亦如问世于战后的“作者电影”,《漫》剧不失为一部典型的“作者电视剧”,始终渗透着创作者的个人风格与审美维度。对于尚在累积作品的《漫》剧导演辛爽而言,能够在书写时代痛楚与际遇迷茫时,尽去主人公自恋与矫情的感伤,始终让他们朴素、平实、有承担地坦荡和从容,令人生出无限感动和敬意。王响、龚彪、马德胜,无一例外。
《漫》剧是人的主题,文的自觉。历练了《隐秘的角落》,很显然辛爽在《漫》剧中更加极致地追求对现实生活近乎还原的客观描绘,为表达真实平凡之人的命运培植宝贵的土壤,这对于当下的现实主义电视剧创作是一场生动的示范,需要全体创作者(包括演员)借助高度自觉的主观品格才能实现。此处所言“文的自觉”,并不是单指文学,而是考究地尊重电视剧作品自身的创作规律和审美形式。我们在《漫》剧中看到了典型的东北式幽默,读到了带有鲜明文学色彩的诗歌《打个响指吧》,也看到了创作者为所有人物行动赋予的合理性价值。这已不仅仅停留在逻辑组织或者语言游戏的层面,而是深谙电视剧创作的本质——人剧。
《漫》的主题并不轻松,毕竟那是无数次人生的响锤重重砸在一个个人身上,有的人倒下了,比如殷红;有的人被留住,比如卧轨时听到婴儿啼哭遂放弃轻生行动的王响;有的人看似被留住却终归倒下,比如和中奖彩票一起腾空、因人生喜悦而亡的龚彪……相比宏大叙事和历史传奇,《漫》剧没有事功,也不为思辨,它在追求一种提纯的市井文艺、生活散文,“极摹人情世态之歧,备写悲欢离合之致”。尽管不追求优雅,但无处不焕发着鲜活的生命意识,令人流连。
很多年后,《漫》剧将同它所讲述的故事一样,会成为久远的陈迹。因为每个时代都应该有所属时代的新作,但凝冻在东北黑土地上的、《漫》剧中所积淀下的美学趣味将从这个季节开始,或多或少影响着中国观众对国产电视剧作品的期待与遐想。
来源:光明网